ZM

问就是还在写玫瑰的名字
AURORICE社团成员

山海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我有斧和刃,劈尽山与海。


双强

商战

先婚后爱

HE

2w5中短篇重修版一发完


本故事纯属虚构

其中涉及的背景、案例、外国地点、神话故事纯属虚构


温柔凯 X 慢热源

日久生情而后的天长地久,爱上一个人的感动与温暖,希望你们喜欢。


——没有谁看到那一颗裹在天鹅绒里的价值连城的钻戒不心动的。

——王源没有心动。

——但他还是嫁给了王俊凯。



Chapter.1

王俊凯从睡梦中醒来。

他下意识地去看右边,空荡荡的床铺,白色的羽绒被整整齐齐地盖在床上,显得孤零零的。

他自己也是孤零零的。

虽然他与王源结婚三载,但同床的日子屈指可数。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当初王源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接受了他的求婚。

他也曾问过他,当时他们正在毛里求斯度蜜月,海风包裹着他们的全身,碧蓝的天连着海似乎要淹没他们。王源埋在他的颈间,连声音都带着毛里求斯的甜蜜。

“钻戒很漂亮。”

确实很漂亮,他花了六百万美元拍来的世纪之钻,再用了半年时间请人细细打磨和设计,全世界就这一个,怎么可能不漂亮。

但他知道,那枚光华流转的戒指并没有让王源心动,他看它的眼睛连一点点光芒闪烁的感动都没有,还不如他当初送他一把吉他来得明亮。

但王源收了,王俊凯也就自欺欺人了。

他从床上下来,趿上拖鞋去浴室洗漱。出来的时候,生活助理已经摆好了早餐和开市的市情报表。

王俊凯拿过一块刚烤好的面包,涂上黄油和莓果酱。

其实他并不喜欢吃莓果酱,觉得太甜,可王源喜欢。他早上的标配就是两块涂了莓果酱的白面包和牛奶,久而久之,王俊凯也就习惯地每天都备上了。

他还记得有一次吃早餐时他情不自禁地吻上了他蘸着莓果酱的唇。

王源皮肤白,本就显得红唇诱人,更不用说染上莓果酱的红艳,王俊凯只觉得上瘾,一遍又一遍地吻他,可还是不够。

他薄荷一样的清新,并着莓果的香甜,像蛊一样地诱惑着他。

不。

应该说,王源就是他的蛊,他自己则是下蛊人。

王俊凯打开电视看早间财经,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谁谁的股市下跌,一边伸手拿他的红茶。

助理看他没有丝毫要问的样子,才提醒他:“总裁,王源先生下午的飞机回来了。”

王俊凯往红茶里加冰块,“我知道,他昨天告诉我了。”

“那……”

“我会去接他的。”

他喝完最后一口红茶,觉得神清气爽。助理拿过熨好的西服外套给他披上,又叫了铃来收拾餐桌。他系好领带走出房间的时候,正好早钟敲完七下。


王俊凯提前半小时到了机场。航班又晚了五十分钟,他于是等在那里一个多小时,但他耐心很足。终于,王源推着行李车从抵达口出来。

几个月不见,他瘦了许多。

他穿一件立式的风衣,风衣敞开下的连领毛衣松松垮垮,整个人白白净净的。也许是在飞机上小憩的缘故,他头上立着一段软乎乎的呆毛。

王俊凯伸手去抚,但又觉得呆毛可爱,于是松手又让它立在那里。

现在王源整个人看上去都从头到脚的软兔子般的可爱,王俊凯不禁倾身抱住他。

他身上一如既往的好闻,像大白兔奶糖化在口里的那个味道,充斥全身的软甜。

跨过大洋长达十三小时的航班,终于将他的思念带到他的面前。

王俊凯就紧紧地抱住他,如蔚蓝的鲸向往辽阔的大海,如风中的枯杨渴望下一季的春天。

王源比他矮半个头,刚刚好窝在他的颈间。

也许是距离产生美,也许是许久不见的时间终熬成了思念,他抬头吻上他。

王俊凯的唇柔软却又冰冷,王源一遍一遍地描摹,将温度一分一分地传递过去。他的眼睛里像是落入了一场流星,划过了王俊凯的四季。

他几乎溺死在他的温柔里。

王俊凯反客为主,深深地吻住王源。

王源含含糊糊地笑了一下,几乎已经嵌进王俊凯的怀里。

他们俩像热恋中的情人,接吻,拥抱,再接吻。其实王俊凯和王源并没有谈过一段真正意义上的恋爱,用王俊凯的话说——“追王源太难,可求婚又太容易。”

他们俩此时都陷入了这一场无意的穿堂风,直到王源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一下。

王俊凯发誓,他从来没有想过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亲吻。

王源也没有。

他连耳朵都是红的,“飞机上的餐点太难吃了。”

王俊凯不禁微笑,低头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吻,他的柔软却让他的唇舍不得离开。

“那我们去吃饭吧。”


王俊凯带他去吃粥。

那是连轿车都开不进的小巷,他们七拐八拐终于在一家老旧的粥铺坐下。

铺子不大,里里外外就六张桌子,但全都挤满了人。

王总于是连锅带碗地把粥买下来,他们抱着砂锅到车上喝。

王源本来还觉得王俊凯折腾,但当砂锅盖掀起来的时候,他就彻底没了话说。

虾蟹粥的香味让整个人都舒展开来,所有的味道都恰到好处地混在了粥里,一口米粒软糯,一口虾肉香甜,再一口蟹黄鲜美,王源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粥,一碗接一碗,根本停不下来。

直到砂锅见了底,他喝下碗里的最后一口粥,才怂恿旁边的王俊凯。

“我不做。”王俊凯义正言辞地拒绝他,“堂堂总裁不下厨。”

王源忽悠他,“会煮粥是一个优秀总裁必须具备的良好品格。”

王俊凯挑了挑眉,扯,你继续扯,我看你怎么扯。

王源一看有戏,凑上他跟前乘胜追击。

“你想,总裁最不缺的是什么?成功——俯视万人的成功。但万人之上是什么?孤独——无人之巅的孤独。可是——当你成为一个又成功又居家的男人,恭喜你,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而居家的前提是什么?满足另一半的需求——我不需要你洗衣做饭——对——煮粥就可以了。再说你自己也能吃嘛。”

王源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一脸真挚。

王源只有在两个地方最真挚,谈判桌上骗对手的时候,和在他面前忽悠他的时候。

王俊凯笑了一下,桃花眼微微眯起。

“那我要报酬。”

王源看着他的眼里依旧满是真挚,“什么报酬?”

他劈头盖脸地吻下去。

必要的时候行使强制手段,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是王俊凯的惯用手段。

他一直深以为然。


最后下车的时候王源是被王俊凯抱下去的。

他全身都是软的,瘫在他的怀里半分力气都没有。王俊凯把他抱进浴室,先让他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自己冲了几下便出来了。

王源洗澡一向慢,所以王俊凯拿出行李箱里的合同附件开始看。

王源的能力他是知道的,这次收购完成的实在漂亮。甚至王俊凯都没有想到,王源能以这么低的报价拿下来。但混迹金融圈多年的经验和天生的数据敏感让他不自觉地合同有陷阱——

但管他呢,今天先不谈工作。

王源洗出来的时候只裹了件浴袍,他一边将腰间的带子系好,一边寻找王俊凯,结果发现,这厮跑到阳台上去了。

他倒是好精神。

王源学着王俊凯站在阳台边,抱上一杯暖暖的红茶。

晚风席卷着大海,将海浪融进月色,再包裹住他们全身。夜晚的星都没有城市的灯光明亮。满城繁华,可霓虹灯的喧哗怎么抵得过本色的柔美。

喧宾夺主。

妄夺天工。

王源其实想和他聊聊收购的事情,可他还没开口说几个字,王俊凯就打断他。

“我们已经四个月零九天没有见面了,先不谈工作,可以吗?”

他眼底的温柔让他无法拒绝。

但王俊凯不说什么,王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维系这场对话。

他们之间,总是王俊凯最先主动的。

他先请他当的私助,也是他先请他吃的晚餐,最后也是他先推来的戒指。

将来也应该有一天,会是他先签署的离婚协议。

王源像踩在空中楼阁上,满目繁华璀璨,他却没有底。

突然,满城的灯光都灭了。

黑暗铺天盖地地延来,一声爆鸣阻断了黑暗。

随后满城绚烂,五颜六色勾勒了整片天空。一声接一声的爆竹鸣响炸在耳边,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盛大的震撼。

连灯光和明星都熄灭,只为了这一场落后不会再来的花火。

王源不可置信地看着,王俊凯走到他的身后,伸手圈住他,将下巴抵在他的发顶。

“上次我放烟火的时候,你说,灯光喧宾夺主,如果只有黑夜作幕该多好。现在,我重新给你放了一次烟花,再重新请你看一次花火。”

他吻上他的发顶。

上一次放烟花,是他求婚的时候。

满城震撼,王源的目光却是冷的。

他说,只有黑夜会多好。

所以他重新放一次烟花,只有黑夜,再没有其他。

这样,他对他,会不会再好一点?


Chapter.2

王源不会再对王俊凯更好了。

他一直觉得,从认识王俊凯开始,到他追求他,再到他和他结婚,都是王俊凯设好的陷阱。他用最甜蜜的温柔蛊惑着他,诱他上钩。

像他的父亲对他的母亲一样。

墨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钓鱼之恭,非为鱼赐。饵鼠以虫,非爱之。”

所以他对王俊凯一直保持警惕。

在山洪来临之前,他想独善其身。可是王俊凯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打开了他的世界,像水滴石,如火炼金,令他不自觉地拥他入怀,让他不得已地纳他入心底。

如果这是一场赌局,王源觉得他输得彻底。

也许从一开始,他第一次见到他,就已经奠定他的输局。


王源的大学生活一直过得很紧凑。

可哪怕家庭条件再困难,王源妈妈都不允许王源半工半读,她只要求王源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你先培养好自己,才能赚更多的钱。”王源妈妈是这样告诉王源的。

所以王源一头扎进学海里。他读的是数学和金融的双学位,一周四十节课排的满满当当。人家的大学,逃课游戏谈恋爱。他的大学,论文奖金GPA。

所以王源顺理成章地被评为了“校园十大风云人物”——长得帅的的单身汉。

别人拒绝表白的理由都是“我不适合你”“我不喜欢你”,王源的拒绝一向都是在经院或者理科楼的阶梯上——“对不起同学,我的课要迟到了。”

直到大三,王源的大学生活终于多了一件事——搞实习。

虽然他的大学是国内金融专业Top的名牌学府,他也是他们学校金融专业的优秀在读生,但拿到K.R公司总裁私人助理的面试资格,王源还是大感意外的。

尤其是,他几乎连面试都没被面,就进入了二轮。

K.R有多厉害,王源是知道的,所以当他顺利进入三轮坐在顶楼的会谈室的时候,他总有种感觉,不是恶作剧就是阴谋论。

王源紧张的时候,手会不由自主地交叠然后相互摩挲,他面前突然递来的一杯水打断了他的这种紧张。

“喝点水会好一点。”王俊凯将玻璃杯放在他的面前,“我是K.R执行总裁,王俊凯。”

王源站起来与他握手。

他的手指修长,触上去冰冰凉的。相比王源大学生的青春,甚至眉眼处还有未褪去的青涩,一身定制西装的王俊凯显得成熟许多。

他生一双桃花眼,眼神落处却连半分三月明媚的春光都没有,和他的手一样冰冰凉的。王源不由得舔舔唇,浑身都绷紧了。

王俊凯突然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是选助理,不是选对手,你不用那么紧张。”

王源才放松下来,其实王俊凯的虎牙挺可爱的,于是他对他笑了一下,恍然就让人想起了一季寒冬阴霾后的第一次踏春,漫山遍野的青葱与绿色,还有暖洋洋的十里阳光,让人这样欢喜。

王俊凯其实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递给了他一串电话号码。

“这是我的私人手机号码,我要求你现在背下来。”

这简直是在侮辱一个绩点3.89的大三学生的智商。

“王先生,我背下来了。”

王源看着王俊凯,像是要陷入他眼底的漩涡深处,再回不来了。

“那你背给我听。”

王源的唇一张一合的,吸引了王俊凯所有的视线。

“能记多久?”

“很久。”

“很久是多久?”王俊凯笑了。

“一辈子。”

王俊凯将合同递给他,“可以了,你被录用了。”


王源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他轻而易举地进入了K.R,成为K.R首席董事的私助。

王俊凯其实要他做的事不多,他一边心怀歉疚地每天处理邮件,一边心安理得地拿着超高的薪水。

数院和经院的期末周结束得特别晚,当王源拿完最后一科课的考试成绩后,已经临近年三十了。他回宿舍收东西准备回家。

手机突然响起来,王源手忙脚乱地去接。

“王源,北京临时有一个项目,我需要你陪我去北京。”

王俊凯说话向来简短,用最少的话,稳准狠地达到目的。

“啊……”王源很小心地措辞拒绝他,“老板,我得回家陪我妈过年的……”

“一共十四天,每天我按工作十六小时算,一小时两万,总计四百四十八,我打五百万给你。”

“我马上订机票去北京。”

有钱不赚是傻子。

王源本以为是个很难搞的项目,带了大包小包的文件资料准备作参考,就是没带什么厚衣服。他刚走出机场,就被迎面的刺骨寒风招呼了个正着。他全身都在发抖,泪水和鼻涕不自觉的就下来了。

王俊凯开车来接他,一边把自己的帽子围巾脱给他,一边把他往车上推。

等抱着纸巾坐在座椅上被暖气包裹住,王源才觉得缓过来一点。

“这是北京啊你穿这么少?!你傻啊?!”王俊凯训他。

王源没有话反驳,王俊凯就训他训了一路。王源第一次发现,原来大老板话也可以这么多,三百六十种训法不带重的,连带着王源的祖宗都应该反思一下。

路上经过天安门正在降旗,王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王俊凯于是放慢车速,让他看完了全程。

“真可惜,我在北京长大,却是第一次看天安门的降旗。”

王俊凯瞥他一眼,“那明天早上带你来看升旗。现在我们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王源的眼睛像载了一泊湖水一样,水润润的,满是倒映的天上星和地上霜。

“我想吃烤鸭。”

“你待北京这么多年没腻啊?”

“我妈说北京的烤鸭好吃。”

他于是载他去北海公园。

北海公园已经封湖,王俊凯订了座,他们依着千里厚冰吃烤鸭和芸豆卷。

王源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他看王俊凯在喝烧酒,也问他要。

“小孩子喝什么酒。”

王源撇撇嘴,学着王俊凯打了个响指,然后要了一罐烧刀子。他不敢喝太多,只捧着杯子酌一小口,酒自喉咙灼烧肠肚,他呛得咳嗽,再缓过来的时候,已经带了一点醉意,非拉着王俊凯要划拳。

他的两颊染起不正常的红,倒没了往日与王俊凯的敬避三尺。

他抓着他的袖子,将油都蹭到王俊凯半年手工一件的衬衫袖口上,撒泼打滚。

王俊凯觉得好笑,依着他点点头,王源欢呼一声,软软地趴在王俊凯身上和他猜拳。

“石头……嗝……剪刀!剪刀!”

王俊凯赢他不要太容易,他把他扶正,“那你讲一件你最难过的事情。”

“最难过……我爸爸骗我妈妈结婚……是想把他的债务……都转移给……我妈妈!他后来就跑了……扔下我妈妈……还有那些债务……还有我……”

王源的眼睛里都是泪光,“你们有钱人……是不是都是这样……”

王俊凯伸手拭去他眼角泛出的泪,很温柔地捧起他的脸看着他。

“不是。我不会这样的。”

他被他眼底的温柔层层包裹住,然后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吧,你不是。”

“我不是。”

“再来再来!……石头……哈!我赢了!”王源又扑上来,趴在王俊凯身上仰头看着他,“讲一件……你最喜欢的事情!”

王俊凯伸手把他抱住,“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孩在礼堂上弹钢琴。”

他的眼神异样的温柔,此刻晚风宁静,都生怕一个不小心,打碎了他眼底十里的桃林月影。

“唔……这么简单……你耍赖!”

王源腾地一下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又摔下去,正摔进王俊凯怀里。

王俊凯倾身拥抱他。

王源的神识皆迷糊,“唔”了一声就窝在王俊凯怀里睡过去了。他身上软软香香的,他很喜欢。

王俊凯低头看着他,他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小脸软糯,和五年前他看到的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终于,在他的脸上落下吻来。

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想这么做,现在终于得偿所愿。


Chapter.3

五年前的王源十七岁,正是最朝气蓬勃的时候。

他沐浴在每天七点正好的晨光下,读书,写字,弹琴,考试。生活一成不变的没有波澜,但也会因为数学老师占掉一节体育课而郁闷,学校突如其来的教师会议而窃喜。

他喜欢抱着一本中国诗词到天台上背,读到“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这样的句子觉得欢喜,然后看着万丈晖光从眼前褪尽,裁尽黑夜衣,覆去时花枝垂地,留归来雨声满襟。

这样平淡而又琐碎的,就是他明媚的十七了。

五年前的王俊凯二十五岁,本应该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他却过得暗淡无尘。

他当时在沃顿读管理,写page,答辩,做项目,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可突然,他父亲的过世就像重磅炸弹一样,将他的希望都夷为平地。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他是由父亲一手带大的,几乎没有再见过母亲。而屋漏偏逢连夜雨,父亲的公司出现重大资金危机,几大股东纷纷倒戈。他一边忙着处理父亲的身后事,一边还要打官司。父亲多年的努力化为泡影,他只觉得身心俱疲。

王俊凯刚到北京的时候,只觉得北京真冷啊。

这样黑暗而无光的,就是他潦倒的二十五了。


王俊凯刚下飞机打开手机,何志宏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他其实觉得疲惫,但还是没有犹豫地接起来。

“小凯。”跟着他爸工作多年的何叔一直这样称呼他,“我们资金链的问题再不解决,就真的只有法院传票和账户冻结的结局了。”

王俊凯随手招了辆的士坐进去,暖气揭去他身上的寒冷,他靠在背椅上按了按额角,并没有觉得头痛好一点。他告诉司机地址后,才完全陷入了座椅中,似乎这样能把他藏得看不见了。

“那能怎么办?抵押股份给那些股东?联系其他公司收购我们?这和最后的资产冻结不会有什么不同,K.R都不会再是我们的了。”

“可是选择前两者我们就能保住K.R,公司不会倒。”

王俊凯无声地叹口气,他的唇微微抿起,眸里全是凉意。

“公司已经倒了。”

他挂上电话,此刻阳光明媚,他却觉得黑暗无涯。

他的心已经倒了,在黎明来临之前,他只能触到无边无际的没有光亮。

他不知道希望在哪里。


王俊凯站在六中门口,给他的母亲打电话。

“陈老师,您好。我是王俊凯。”

他对他母亲的称呼,永远这么疏远和陌生,因为那个久违的词语——“妈妈”——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陈慧道:“今天学校有一个文艺演出,我可以请你看一段表演吗?就现在。”

王俊凯沉默了。他今天是想把父亲身后的一些事告诉她的,但他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可是他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她。

“好吧。”陈慧率先打破了沉默,“那请你陪我看一段表演,可以吗?”

王俊凯没有理由拒绝。

“你把电话给保安吧,然后你直接来礼堂就好了,我坐在第一排。”


王俊凯进来的时候正是报幕,他一眼看到陈慧,然后走到她旁边坐下。

“让我们掌声欢迎高二十六班的王源为我们带来的钢琴表演《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他有些诧异,高中生不应该弹些贝多芬莫扎特之类的吗,为什么会是中岛美嘉的这首曲子。后来陈慧告诉他,少年的孤独和压力,其实和成年人是一样的。

满场的灯光都熄灭,只余下照着钢琴的那盏白灯。

王源穿着白衬衫、西装裤,从台下走上来。

他手上摁下的第一个乐符开始,连着庭前韶华和满树槐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淌到他的面前。

少年的手指在黑白琴键间跃动着,随之而来的,是满目的温柔。

借我一程,看你灯下裁衣,覆我一生记忆。

借你一程,看庭前旧时柳,又一桃复一李。

他看到海边的晚灯,看到渔人归家,然后看到炊烟袅袅。

他看到姑娘绾起嫁人的发髻,他看到少年亲吻爱人的掌心。

他看到众生百态,天与地同卑,山与泽相平。

那些他原来觉得普通的、不耐的、麻烦琐碎的,却原来是心底最柔软的触动。

王俊凯想,他也应该有一天,会牵起谁的手,带他看山上的云雾,采山底的红花。

他也会温柔的,许上他的一生一世。

舞台的灯光柔和地铺洒下来,披载少年裳。

王源的五官生得极柔和,眼眸低垂的样子就是江南终不见的大雪,于幻想处撕开甜蜜的模糊。在举目见日不见长安的八月明朝,描摹一世陡转天涯。

在满是他乡之客的礼堂,王俊凯看着他,却像是看到了故乡。

他相识满天下,知交却唯这一人。

他在他的钢琴声里,看到了希望。

红花生峦间,白珠葬海底。海棠碎庭院,弹钢琴的你。

最平凡的希望。


王源表演完被学校派去签纪念卡。

他字好看,人又好看,于是乖乖坐在那里给参观者签卡盖章留念。

王俊凯拿了一张白纸过去。

王源本来习惯地准备盖章上去,突然反应过来不对,抬眸疑惑地看他。

于是王俊凯的眼里落入两个小小的王源,白白净净的,小脸软糯的像只白玉丸子,让他禁不住想落下吻来。

“那个……”堂堂沃顿商学院第一辩手结结巴巴的,“可以请你给我写句话吗?”

王源一双杏眸里满是疑惑。

“随便什么都可以。”

好吧。王源重新打量面前的这个男人,帅是很帅,但是风尘仆仆的,眼睛里都是血丝,满身疲惫。

王俊凯本来以为他要写什么“好好休息”之类的,毕竟他也只是想保留一张他的笔迹。但拿到手上的,是他飘逸灵秀的字——

“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

王源还对他笑,像是香雪海梅的灯光与月影。

王俊凯小心翼翼的地将纸片折好放进口袋里,“谢谢你,小朋友。”

听到“小朋友”三个字称呼的王源当然不高兴,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然后笑着回敬王俊凯,“不客气,大哥哥。”

王俊凯也笑了,从他父亲过世后第一次露出笑容,满堂平山下的半指弹声中,且见文章太守的歌柳春风。

未转头时皆梦。

但王俊凯转身离去了。

便是万事转头空。


陈慧在门口等他。

其实王俊凯没有多少事要和她说,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再见”,陈慧已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老旧的照片。

那是他很小的时候拍的了。

王俊凯小时候有点婴儿肥,脸肉嘟嘟的,正摆着肉肉的手比着耶,看上去傻里傻气的。

陈慧将照片递给他,王俊凯没有接。

“我一直留着的,只有这张照片了。本来想着你结婚的时候拿给你,但我想,我们今后可能都不会再见面了,所以还是还给你。”

陈慧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王俊凯比她要高一个头,她只有将手举得很高,才能碰到他的脑袋。

“你离开的时候都还没到我的腰,现在已经这么高了。”

“当时你爸带你去美国,我没有留下你,是因为我觉得,你会有更好的发展和未来,而不是局限在当时我在的那个小县城里。”

“曾经我没有留下你,现在也不会。你会有更好的未来,妈妈就在这里看着——看着我的骄傲,去完成他自己的辉煌。”

王俊凯终于伸手拥抱她。

连着那一张照片,他紧紧地抱住她。

他想,他找到他的希望了。


Chapter.4

王源很开心地在北京吃喝玩乐了四天——和他的大老板王俊凯一起。

什么股市行情论文page,统统被他扔到了脑后。

他甚至都快忘了,他是被王俊凯叫过来谈一个临时项目的。

于是在吃完了全聚德四季民福鸭王大董便宜坊的烤鸭之后的第五天,已经不知道东西南北极差观念上尊下卑的王源开始挑食。

王俊凯在被他第十七次否决了吃食提议后终于忍无可忍,“你自己做吧。”

助理源继续挑战Boss凯的极限,“可是酒店里没有厨房啊。”

“可以有,酒店里可以有。”

王俊凯换了一间家居式的套房,然后二话不说把王源拖去了超市。

套房里的敞式大厨房是配了所有的锅碗瓢盆的,所以他们只用买菜就好。结果两个人推着车从水产走到了蔬果硬是什么都没拿,小推车内空空如也。

王俊凯看王源,“你为什么什么都没拿?”

王源尴尬地笑,“我以为你会拿。”

所以两个人从蔬果又兜回了水产。

“西红柿炒鸡蛋肯定要吧,买个西红柿。”王源把袋子递给王俊凯,看他在一众红溜溜的番茄里不知道从何下手,“挑大一点的,小的酸。”

“哇你那个梨都软成这样了,你挑柿子呢。”

“你买稍微新鲜一点地行不,这一看就放了好几天了。”

……

“王俊凯你到底会不会买菜?!”王源怒了,开始对他的大老板咆哮。

王俊凯其实很委屈,他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哪里做过买菜这样的高难度活动。但堂堂王总的脸面可以丢气势不能丢,他把袋子往王源怀里一塞,“那你来。”

声音比王源还凶。

“我来就我来。”

勤俭持家的大学生王源没有什么不会的,他买了满满一车的食材推回去,也不指望那个金贵的王总会做了,撸起袖子就开始洗食材。

王俊凯还是有良心的,过来和他一起洗。

食材下锅的时候王源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系围裙,他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拿着盘子看着油“滋啦啦”地四处溅只觉得自己愚蠢。

“完了完了我的衣服!围裙!王俊凯!”

王俊凯手忙脚乱地找围裙,越慌越找不到。最后王总急了,顺手捞了自己的一件衬衫当作围裙给王源系上。

他站在他的身后,距离那么近,他低头就能嗅到他的发香,伸手就能揽住他的腰。这样家常的温暖,令王俊凯有些恍惚,仿若十年踪迹故土归乡。

又仿佛,他和他一直这样。

王俊凯将衬衫的两只袖子拧起来打了个结。他怕勒着他,所以打得很松。

王源翻炒的时候抽空低头看了一眼。

“老板,这件衣服多少钱啊?”

“这件不是定制的,不贵,你放心。”

“大概三千多吧。”

王源决定闭嘴,他还不如让他那件小破T被油溅呢。


等到饭煮好的时候王源的牛肉也炖得差不多了,他盛菜上桌,回头准备叫王俊凯来吃饭,结果发现他的大老板正撸起袖子一副要下厨的样子。

王源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你会做饭?”

王俊凯翻了个白眼,“留学生哪个不会做饭?”

王源在内心批评了自己看不起大老板的错误想法,满怀愧疚地准备给他比个棒,王俊凯又补了一句:“当然我只会做这一道菜。”

王俊凯在王源心中的形象再次一落千丈。

“当时我刚刚出国,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汉堡和牛排我都吃不惯,早上的黄油吐司吃的都快吐了,就想吃一次我爸做的排骨。可是他不能因为一顿糖醋小排就千里迢迢飞过来呀,于是他就教给我。”

“先放冰糖。”

“再两勺酱油。”

“盐。”

“加水小火慢炖。”

王俊凯把火调小然后盖上盖子,“我做了四五次都失败了。可是我想吃啊,特别特别想吃,最后我就学会了。”

他招呼王源先坐下来吃,让排骨慢慢炖。

“你是真的有毅力。”

其实不是有毅力,而是因为太想要了。当王俊凯真的想要的时候,山海无阻。

王源做了一道番茄炒鸡蛋,然后炒了个青菜,土豆炖牛腩,最后熬了两碗银耳糖水。总体看,卖相都不错,惹人食欲大增。

反正王俊凯吃的是很香,一口牛腩一口蛋,人生得意莫过此。

王源实在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和大老板抢菜吃。

王俊凯吃饭实在快,说是狼吞虎咽都不为过,他小兔子啃胡萝卜式的细嚼慢咽怎么比得过?!

眼看王俊凯要把盘子里最后一块牛肉夹走,王源怒了,伸筷子就从王总筷下夺肉。

兔子凶起来也是只凶兔子!

王源恶狠狠地瞪着王俊凯,熟料他自以为凶神恶煞的眼神在王俊凯眼里只能算是他水润润的大眼睛没有平常那么晶莹,合着他塞满吃的鼓着的小嘴,还是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啊咧?王俊凯笑了,笑得连牙根都露出来,“你吃你吃,我不和你抢。”

他去厨房盛他炖好的排骨,然后偷偷打量王源斯斯文文地吃肉。

他的碎发软软地贴在额上,外罩了一件针织毛衣,显得整个人毛茸茸的。牛肉太好吃,他惬意地眯着眼睛,满足得像只吃饱喝足的小奶猫。

王俊凯不自觉地就笑了。

当然他做的排骨也是非常好吃的。王源先尝了一口,唇齿间恰到好处的香甜让他迫不及待地就下第二筷子,然后被王俊凯拦了下来。

“干什么?”王源不满。

“吃肉得给报酬。”王俊凯狡猾的很。

“什么报酬?”

“弹个琴吧。”

“你有病啊这么大一桌菜还是我做的呢。”

王源已经飘了,怒气冲冲地怼他的大老板。

王俊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所以我洗碗啊。”

王源觉得他似乎说得有点道理,王俊凯又对他甩了个wink,“怎么样?弹不弹?”

“弹!”

弹了有肉吃!


王源洗了手掀开钢琴盖坐下来。他先试了几个音,然后就信手拈来。

是《梦中的婚礼》。

此刻没有舞台柔和的灯光,王源依旧柔和的像天使。眉如远山长目如云山乱身似晓山轻形存江海上。王俊凯看着,依稀只觉得是梦中的故乡,桥上浮生,桥下浮水。

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和五年前渐渐重叠,也是钢琴少年,也是温柔缱绻。

令他这样想拥他入怀。

令他这样想吻上他柔软的脸颊。

王俊凯想,这是他真的想要的。

王源,是他确确切切想要的。

所以他会劈开山、跨过海,将他带到他的面前。

然后一生一世。

永不分离。


Chapter.5

王源是凌晨三点被电话吵醒的。

北京的日子过得实在安逸,安逸得他都有点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再加上入睡前和王俊凯喝了几杯人头马,酒精在熟睡时沸腾发酵,王源只觉得头疼欲裂。

手机铃声响起第二遍,他才反应过来去接。

“小源,王总在哪里?”廖姐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声波从他的耳朵经过层层麻痹的神经的慢处理后他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哦,他在隔壁睡觉。”

“你去叫他。”廖姐似乎冷静了一点,“他的手机关机了。”

凌晨三点去敲大老板的门?到底是我有病还是她有病?

事实证明王源和廖佳脑子都有病。当王源把王俊凯从床上推醒的时候,王俊凯深深陷下去的眉窝都足以装进一颗溜圆的玛瑙珠。王源怕被打,俯身把电话就摁到了王俊凯耳边。

他身上软甜的,还微带一点薄荷香的气息笼罩着他。

那应该是酒店的沐浴露的味道,经过王源身上的蒸发已经没有那么浓烈,但在不经意处一点一点撩拨人的神经,自五感向下,令人饮鸩止渴。

王俊凯正要伸手抱住他,廖佳的声音自手机在耳边炸响。

“王总,何志宏在我们之前抢注了商标。”

他伸出的手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握住手机,王源看他的脸色都变了,赶忙从衣柜里找了一件外套给他披上。

王俊凯一边下床去开电脑一边把笼在身上的外套穿好,“你说。”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宣传组在进行广告策编的时候才发现我们的商标已经被别人提前注册了,我找人去查,发现是何志宏拿了公司第一手的创建资料去注册的。”

“什么时候?”

“一个星期前,所有数据我已经发到您的邮箱里了。”

“一个星期前的事情你现在才告诉我?”

廖佳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王总,我没有想到何总会这样做。”

王俊凯也没想到。

他捏了捏眉角。

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看着他接过公司再一点一点把公司做大做强的何叔,会反咬他一口。

他没有想到。

“你继续跟何志宏那边的进展,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王俊凯挂上了电话。

此刻凌晨三点钟,房间连同外边都黑极了,没有一点光。王俊凯浸在这一片黑暗里,连睁眼都是疲倦的。房间空调的温度调得刚刚好,暖气送上来,再缓缓地包裹住他的全身,似要将他冰冷的心都要烫热了。

王源突然打开了灯。

光线猛然炸开,王俊凯本能地抬头看他。也许是黑暗交替的刺眼令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王源也发觉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光线太亮了可能。”王俊凯伸手擦了擦眼睛。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俊凯觉得头痛,他的睡眠一向连贯,此时半夜被叫醒的不适终于令他全身都在叫嚣着罢工。

“两个月前恒吉在放厂收股,我们想接盘他们的饮料,上个星期才谈妥,所以我来北京和他们谈转让。然后刚刚告诉我,何志宏上个星期把商标抢注了。”

“不是。”王源的眼里亮莹莹的,“我不是问公司怎么了,我是问你怎么了。”

他的眼睛太真挚了,让王俊凯没有办法不回答他。

他想起漫山遍野的蒲公英被柔风吹起来的样子,伸手一触,也是这样碎到心底的柔软。

王俊凯终于闭上眼。

“何叔如父,当时我爸去世的时候,他陪我走过了多少难关,可是现在……”

“我一直以为,他会在的。”

王源不知道该怎么说,小时候被其他小孩嘲笑着没父亲的野种的时候,他比现在的王俊凯更痛彻心扉。但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不知道,也许是渐渐之后的不在意了,才令他没有那么痛了。

所以这之后,王源不再对任何一个人在意了。

他把他的壳敲掉了,所有人都可以走进他的心里,他不在乎。

可是王俊凯不一样。

王源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安慰显得苍白无力极了,“人慢慢地都是会变的。”

是啊。

王俊凯在心里想。

可是有些东西,它不应该变。

诸如风信子向往故乡、菊花枝头抱香死。

还有走了八千里的风不问的归期。

更有未知名的蝉向死而生的八日。

都不应该变。


雪落无声,北京下了好大的雪。

王源撑伞站在四合院的门口等王俊凯。

伞面载着满场清辉,连一粒雪籽的悸动,都可以惊起少年的临窗月梦。

王俊凯从四合院走出来。

大雪连绵,就要把他覆盖在一季寒冬之下。他没有撑伞,所以雪一片接一片地落至他的头顶,落到他的身上,再一点一点地化成水,模糊了他的全身。

王俊凯觉得寒冷。

彻骨的寒冷。

明月佐清辉,清辉介寒霜,寒霜依故人,故人执伞来。

王源撑伞走到他的面前。

带着一伞的寂冷,阻隔了他的孤梦。

王俊凯伸手握住他的手,“怎么不去车里等?”

王源其实冻得发抖,但仍旧微笑,“你在里面谈项目,我觉得,我应该和你同甘共苦。”

他又顿了顿,“没成功?”

王俊凯点点头,又转过头。他眸里的灰败,并不想让他看见。

然后王俊凯笑了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源也点点头,“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反手握住他的手。

“我刚刚有想到的,如果何志宏先我们一步拿下了恒吉饮品的控股,我们也可以来个出其不意。”

“再出一个恒吉?”

王源点点头,又摇摇头,毛茸茸的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

“我们也可以维权,然后私了。”

王源看他的眼睛,白茫茫的雪里两个小小的自己。

“不。”

他说。

“他伤害了你,我不想让他去全身而退。”

他的眼神坚定得让王俊凯看到了远方的光,竞延十丈晖,铺载万人裳。

他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地笑了。

“我以后一定不要得罪你,报复心这么重。”

王源的笑纯粹得像是透亮明镜里夏代有工的玉。

“谁叫我是天蝎啊。”

“报复心特别重的天蝎。”


Chapter.6

要搞竞标的结果就是王俊凯和王源一直忙到了大年三十。

王俊凯本来设想的轻轻松松浪漫惬意的假期化成了泡影,花了五百万打着公干的幌子结果真的成了工作,王总很难过,王总有苦说不出。

他和王源之间的对话从原来的一日三餐京华烟雨彻底变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

甚至连唯一休息的吃饭时间,王源也是塞着满嘴的饭在和他汇报股情和邮件信息。王俊凯只能把他毛茸茸的脑袋从电脑面前按到菜旁边,然后自己三两口扒完饭去浏览他整理删改后的文件。

终于在年前,他们处理完所有的事情然后向法院提交了第一份告诉。

当晚又工作到深夜,王俊凯结束视频会议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他抬头看到王源坐在另一张办公桌前正在对出纳,两只眼睛熬得通红,软乎乎的脸上尽显疲惫。

他的目光便移不开了。

正好王源抬头,撞进他柔软的如同明月包裹住雨水化不开的江南一样的眼神里,刹那十里长亭送别的春风停在了故冬、万人倾羡的红颜枯成了白骨,王源心里像是有什么碎开了一样,他本能地别过了头,错开他的眼神。

一瞬间,两个人都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门铃恰恰好地响起。

王俊凯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本来想告诉你我订了粥当夜宵吃。刚好,粥来了。”

王源便站起来,差点被办公椅的伸轮绊倒,“我去拿。”

王俊凯让酒店做了元藿瘦肉粥和红豆薏米粥,此时端上来温度刚刚好。王源掀开盖子,热气扑面而来,他拿了勺子放进碗里就去端那碗红豆粥。

“这是我的。”王俊凯从王源手里抢下来,然后下巴点了点那碗热气腾腾的元藿粥,“那是你的。”

王源眉毛轻轻一扬,“我要吃甜的。”

“胃病不宜吃甜粥。”

王俊凯将珐琅彩瓷碗从盘子里端到王源面前,再拿了勺子递给他。

“忘了你修双学位的时候不吃饭闹出来的胃病了?天天方便面,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吃得下口。结果疼得满地打滚吧?还什么都不注意,发展成萎缩性胃炎你就哭去吧。”

王源乖乖地接过勺子,听话地吃起了元藿粥,然后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

王俊凯正吞下一口糯米,暖和得胃舒适到了极点。

“大学生不都这样?我合理推测。”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骗他。

王源也没多想,拿了粥又要跑回自己的办公桌继续工作,结果被王俊凯揪了回来。

“今天就除夕,别再忙了。等会儿好好睡一觉,起来我们过节。”

王源咬着勺子眨巴个眼看他,水润润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北京之旅简直就是在训练王俊凯的定力。

“还是你想去工作?”

“没有没有没有。”

勺子“啪嗒”一声掉下来。

“我这就去睡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六点。

中间王源被王俊凯叫起来稀里糊涂地吃了碗面条,然后他又倒回去继续睡,等到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新闻联播都快播完了。

王俊凯陷在厅里的沙发里正在打游戏,俄罗斯方块。

王源也不知道他这是玩到了第几关,方块掉下来的速度快到他几乎看到了残影。他不敢打扰,只敢扒着门框小声问他:“老板,我们过节吃什么?”

是的,王源饿了。

王俊凯没功夫搭理他,扬扬下巴让他自己去看敞式厨房,手上的动作也快到出残影。

吧台上搁着面皮、猪肉、鲜虾、一堆不知名的青菜,还有一碗清水。

王源估摸着应该是包饺子吃。

“你为什么自己不包?”

听到小员工的控诉,大老板连眼皮都没抬,“除夕你知道买齐这些有多难吗?当然你包我吃。”

王源翻了个白眼。

“那你为什么不买现成的。”

这回王俊凯终于舍得从游戏机前抬起头了,“开玩笑,如果买现成的吃饺子的意义在哪里?!”

王源又翻了一个白眼,王俊凯的游戏机里传来“Game over”的声音。

“都怪你。”大老板不高兴了,“我打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打到这里的。”

王源立马低头开始包饺子,生怕一个不小心逼出大老板的“扣工资”。

他于是十分乖巧地询问窝在沙发里和游戏机怄气的王俊凯:“三鲜和猪肉白菜两种馅够不够?”

“不够!”王俊凯理直气壮,“我买了好多菜!你都得包!”

王源拎起那一捆油绿绿的东西,“你告诉我你吃菠菜馅的饺子?”

“不能吗?”

王源决定不理他,专心包自己的饺子。

吧台上挂的是一盏黄光的琉璃灯,暖光倾泻披载人裳,一分一寸描摹出他的眉眼柔软,再一个笔触陡转,直下他身形如不北往的春风温暖。

碰巧王源抬眼,目光晶莹纯澈,像极了夫人脖颈处凉而圆的白珠。

“你要不要来学一下?”

如何能拒绝呢?

王俊凯从沙发里起来,走到他旁边,也学着他有模有样地包饺子。

“对,先放馅,再用筷子沾一点水涂边,最后包起来就好了。”

两个人匆匆忙忙地包了五十多个饺子下锅,王源又做了三两个凉菜上桌,差不多就是他们的年夜饭了。

饺子的味道还可以,但拌三丝是真的恰到好处。

王俊凯一口一个猪肉白菜的饺子,结果突然“咯嘣”一声,差点没把他的牙给咬碎。

他吐出来一个金灿灿的五毛硬币,对面王源已经乐不可支。

“心想事成啊老板!”他的杏眸都眯到一起,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王俊凯也笑,笑中还带着牙疼,“都几岁了还搞这些。”

“我妈妈说,吃饺子吃到硬币新的一年会特别有福气。以前妈妈都是做记号把饺子送到我碗里,现在我把这份福气给你啦!”

王俊凯像是眩晕的夏日里痛饮了一杯凉到透顶的雪碧,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适惬意到了极点,他的心也浸在那一个夏日的汽水里,随着上升的气泡一起炸开了。

“看不看春晚?”

“不看。年轻人看什么春晚。”

正中王俊凯下怀。

“我们去溜冰吧。”


酒店后面就有一个大冰场。

服务员实在没想到大年三十还有人这么有闲情,只能临时跑出去给他们准备用具。

偌大的冰雪晶莹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王源小时候学过溜冰但已经很久没有滑过了,所以每一步都得扶着王俊凯。

今天的北京没有下雪,柔和的月光徐徐地铺在两个人的身上,自山河伊始,晃伊人情荡。

突然自远处炸响一道光,刹那天空绘尽了颜色,盛大之后依旧是震撼。

“我的天!”王源抬头,“五环内不是禁放烟花?”

花火一簇簇地升起,在不属于它的北京城里勾勒这一场绚烂。

王俊凯看着王源眼里的五光十色。他还握着他的手,冰凉的却舍不得让他放开。

在漫天烟火里,王源低下头,落进王俊凯的星辰大海。

他的眉眼生得与他内心深处这样的契合,仿佛他生来就是他的,熨帖他而生的。

终于,王俊凯倾身吻住他。

在花火终了成为尘烟的最后,他吻上王源的唇。


Chapter.7

烟花一簇簇升起,又一簇簇落下。

王源站在原地,任王俊凯索取。

刚开始的震惊和无措都已褪尽,唇畔相接时不可思议的柔软和心底像落入一片羽毛似的雪落无声的温柔都已归于一派冰冷麻木的死寂。

王源的唇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

他像袖手旁观的局外人,好整以暇地看着整场戏的曲终离散。

甚至连掌声都是虚浮的。

王俊凯终于从他的唇上移开,抬眸看向王源的眼睛。

印象里王俊凯的眼睛一直是柔的,从眉梢落处自漩涡深境都是十里陈波下莲塘的温柔,像极了少女镜中半梳的红妆。

可是此刻他的眼里像是有什么碎开了一样,从此红花葬谢海底,天地永无星辰,红颜枯成白骨,风不过万山岭南。

这样彻骨的悲恸。

是因为他眼里无动于衷的他。

王源的心里蔓蔓枝枝地像是生出了什么一样。

他不敢想。

最后还是王源落荒而逃。

他拿着飞机票坐在万米的高空中时仍然是茫然的。他把他的脑子和心都彻底放空了,什么都不想,似乎这样一觉睡起来抵达之后,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了。


事情发生得突然,王源没有通知妈妈他提前回来了。

但他在路上已经编好了借口,甚至还去商店买了一些北京的特产准备当作礼物送给她。其实王俊凯给他买好了特产,但他走得匆忙,什么都顾不上了,哪还管得上什么塑封烤鸭。

结果回到家里发现人并不在。

整个房子里冷冷清清的,连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王源心里一疼。

自从父亲抛下他们母子,他一直是和妈妈相依为命。没有他的春节对于她来说,当然叫不上过年。

王源将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收拾好,准备下厨做一些饭菜等妈妈回来一起吃,当作补过春节。冰箱里还放着过年吃剩的四喜丸子——王源家每年都会做四喜丸子,从王源的外祖父传到王源的妈妈,再从王源的妈妈传到王源,无一例外。

他突然想到,她可能到哪里去了。

王源踌躇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出门去找她。

因为是过年,整一块墓园更显冷清。

王源穿过很多墓碑和阶梯,终于找到他外祖父的墓碑和跪在墓碑前他的母亲。

他其实隔她很远,只能看到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

从王源有记忆开始,这件羽绒服就一直存在了,她一直穿它穿到今天。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件羽绒服是他爸买给他妈妈的。

灰姑娘的爱情啊,总是会让人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去。

他的母亲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憧憬着她梦里童话般的生活,最后被熄灭灯光的现实撕得粉碎。

没有人看到那一枚裹在天鹅绒里的巨大钻石戒指不心动的。

然后她赔上了她父亲的性命和她的一生。

五千万的外债对于一个普通工农阶级,足以是致命的打击。

可是她到现在,仍然穿着那一件带给她毁灭的羽绒服。

王源看了很久,手脚都冻得麻木,更冷的是心里,那种透过今天看到未来潦倒自己的冰冷。

他不想这样被怜悯。

所以他的心得硬一点。

再硬一点。


因为和何志宏的官司还有后续工作要处理,王俊凯一直在北京待到完年才回去。

不出所料,回去就接到了王源的辞职信,干净利落得毫不客气。

王俊凯又隐隐头痛。

那一晚他连夜订了机票回去,他站在冷风里一宿。

服务生发现他的时候都吓傻了,一群人又是拿热水又是给他做活血按摩,但能让他活过来的人已经走了。

他此时身在万米高空,与他相隔千里。

他现在又是那晚那种直痛到大脑最里层骨髓的疼。

王俊凯最后还是批了,毫不拖泥带水,王源也很干脆地把所有他多给他的工资都打还给了他。

他开始跑去他的学校。

王源沿着两旁枯树零枝的校道去上课,王俊凯开着车跟在他的后面。

他知道他因为赶早课从来不吃早饭,所以每天买好早点让他的同学给他。糯米鸡黍米球包子馒头饺子,什么都有,但王源从来不吃。

他会空投送他这个季节没有的山茶花,也会给他送小礼物。

他看到他上课因不解而皱起的眉,于是去给他整理好相关的论文资料。

王源从来不收他的礼物,也从来不看他给他的文档。

每天晚修结束,王俊凯开着车跟在他的后面,亮着车前的大灯给他照路。

他给予了他全部的光亮,可他终于在自己的黑暗中绝望。

王源下楼的时候,看到等了他一晚上的王俊凯。

这个时候天还是黑的,只从极东隐隐挑亮一丝光。王俊凯隐在一片黑暗中,显得落寞而寂寥。

他说:“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五分钟。”

他的早修还有十五分钟就开始了,其实根本来不及,但王源还是上了王俊凯的车。

车上很冷,王俊凯愣了一下才想到开空调。

暖气一窝蜂地扑面袭来,王俊凯将车开到校道上。

一路枝影斑驳,一路花火盛大。

王源靠在座椅上,看着满城烟花。

远处的教学楼一盏一盏点起灯,明晃晃得映在天空中的五彩斑斓之下,像是为他们缔造的舞台,明亮而黯然。

花火终了的最后,王俊凯拿出了戒指。

天鹅绒裹着光华流转,连眼睛一睁一闭间都是价值连城的光芒。

王源曾经说喜欢冰岛,王俊凯于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找这颗极光闪耀的钻石。

它的光带柔和地飘荡进人的眸里,从红蓝绿紫到融合后的白光,忽暗忽明,温柔过阳光,绚烂过月色。

王俊凯其实有很多话想和王源说,弹钢琴的男孩,想带他去冰岛看真正极光的愿望,但他只顾看着王源,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看他眸里倒映着的钻石光,还有光里揭都揭不开的漠然。

王俊凯眼里的热一分分褪尽了,从北极昼夜消失的地方,淹没进了天涯海角。

在他的废墟灰烬里,王源最后还是戴上了戒指。

指环的大小刚刚好,戴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璀璨夺目。

“很好看。”

他说。

终于笑延十丈。


Chapter.8

王俊凯醒来的时候王源难得的窝在他的怀里。

结婚三载,他与他同床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多的时候,王源喜欢背对着他睡在床的另一侧,留给他的永远只有可触不可及的身影和咫尺天涯的距离。

他不敢动,怕吵醒怀中正睡得香甜的人。

王源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他的脖颈中,热乎乎的,又有点痒。

王俊凯微微垂下眸,刚好能看到他软额碎发下高挺的鼻梁和柔软的唇。

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少年的脸还是圆圆润润的。现在婴儿肥褪尽,只留下陡峭如华山险峰的脸部曲线,脸颊下凹得几乎没什么肉。

只是手感依旧软滑得如流浸掌心的牛奶,但好像一模就能摸到他的骨头。

王俊凯拼,王源比他更拼,是那种在谈判桌上连轴48小时不换人也要拿下项目的拼。

王源出国王俊凯没有跟,但他能猜到他肯定没有做到答应他的好好吃饭和按时睡觉。

王源太瘦了。

瘦到王总裁下定决心要把他的小源养圆回来。

昨晚烟火终了的余温似乎还残存在两个人身上,王俊凯觉得像是被温软的水流浸入皮肤每一寸的踏实,他将头轻轻搁在王源软乎乎的小脑袋上。

在他鼻翼呼吸间全是他身上薄荷香的味道里,王俊凯也要沉沉地睡过去了。

好死不死的,床头的电话响了。

王俊凯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摁断电话,但王源已经醒了,咕哝了一句什么就翻身朝床的另一侧睡去。

温香软玉没有了,王总裁给气的。

所以接了内线的廖佳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我以为您已经醒了。”

被喻为商界铁娘子的廖姐讪讪的。

因为要看早市,王俊凯从来都是6点10分起床,谁料到今天都快11点了人还没起。

“王总,有好消息。”

廖佳怕再被骂,赶紧单刀直入说正事。

“新疆那边新辟出了一块地,测量显示矿产丰富度达基准之上的三十。我已经派人去洽谈了,那边很爽快,同意让我们拿矿地。”

王俊凯倒未见什么喜色,“这么容易?”

“他们的资金链出了问题,整个矿业进程都中止了,所以愿意和我们分摊。”

王俊凯知道廖佳一定是做好了充足的调查,所以也没有再问。

他一贯信任她。

“老规矩,我们只拿六个点。”

“好。手续我先准备着。”

王俊凯挂了电话,回头看王源缩在那边小小的,禁不住就倾身拥住他。

王源其实已经醒了,但不太想动弹,于是由着他把头搁在他的颈窝里,单臂圈着他。

王俊凯见他不理他,小孩子赌气一样,狠狠地抓住他的手,十指交叉,紧紧地握住了。

王源没有睁眼,但还是收拢了手指,握紧了他的手。


对方的公司在北京,王俊凯秉着诚意带着王源过去签的合同。

正值秋季,北京的枫叶红的漂亮。

十里长安的落日晚霞,连天边都要被揭开了去,不敌这盛世浮红。

王源权当给自己放了个小长假,王俊凯签合同的事半点没管,每天在北京城东南西北地吃喝玩乐。

王俊凯这几天问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又跑到哪里去了”。

最后终于谈妥,王俊凯马不停蹄地就去找王源。

这天周六,学校放假,所以王源回六中看看。

他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六中的礼堂里,在舞台寂冷的灯光下,坐在钢琴前。

时隔八年,六中的礼堂早已翻新,钢琴换上了最好的,座椅也不再是以前的塑料椅。

哪里都是新的,哪里都和以前不一样。

甚至连台上弹钢琴的少年,都已不再是当初的稚嫩模样。

他的手指在琴键上翻飞,寄予满城枝影斑驳,流淌山河表里浮腾。

不是《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王俊凯叫不出曲子的名字。

他隐在一片黑暗里,看舞台上的王源。

软雪赴银山的温柔,可惜王源看不见。

曲毕终了,王源率先走出了礼堂。王俊凯顿了一会儿,也跟了出去。

校道上全是落下来的树叶,有已经全然枯萎的,还有半红半黄的,更多的,是一片将褐的黄色,掩着婆娑将去的深秋。

王源踩在上面,专挑那些鼓鼓的落叶,一脚踏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王俊凯就跟在他的后面,看他在前面蹦蹦跳跳的。

“以前读书的时候,就喜欢踩这些叶子。一边踩一边背书,可爽了。”

王俊凯走到他的旁边,“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很乖的小孩,不会做这种事。”

“嗯?”

王源停下来抬头看他,杏眸里满是疑惑。

“当时你高二表演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我就坐在第一排。”

王源很努力地回想记忆中有关高二的画面,有去教导处签署贫困扶助,有站在学校天台看日落,有被占掉的体育课,有偷偷塞进他抽屉里的情书,可是没有王俊凯。

那个时候他才二十五岁,王源印象里没有二十五岁王俊凯的样子。

“所以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为什么是那首曲子?”

也许是王俊凯的视线太过灼热,也许是他纯粹觉得无趣,王源垂下了眸子。

“当时我家里有点事,是这首歌让我重振了希望。”

王源的回答像是对陌生人的那种官方。

他忘记了当时在北京喝醉时对他讲过了家庭经历,所以王源清醒有意识的时候,是不愿意告诉王俊凯他的事情的。

他始终没有把王俊凯当作将要共度一生的人。

不必说爱人,连朋友或许都说不上。

王俊凯站在上风口,突然觉得北京好冷。

八年前他第一次来北京,也是感觉这样的寒冷。

他沉默得太久,王源终于抬头看他,一刹收尽了他眸里浅浅三月冰化水寂河的孤冷。

王源心里头莫名的一紧,然后蔓延整个肺腑的疼。

连眼里,都不由自主地流淌着疼痛。

王俊凯看着他的眼睛,终于脱口而出。

“我们可以毫无顾虑地就做一对爱人吗?”

“十天。”

“就十天。”


十天都好。

拜托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进入你心里的机会。


Chapter.9

王源答应了。

王俊凯本来预想的十天去的是冰岛,但时间太仓促,准备又太冗长,所以最后还是订下了不用签证就能直达的赛也维纳小镇。

他们俩都没带任何的电子设备,王俊凯去交代公司的事情了,王源就在家里收拾行李。

他的东西其实很少,但王俊凯就很麻烦。

他只用得惯一个牌子的洗浴用品,所以毛巾浴袍得带,沐浴露洗发液得带,防滑毯和拖鞋都得带。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王源估计王俊凯会把他整个浴室都搬过去。

衣柜里一溜的衬衫,王源一件件拿出来熨。

带的就叠好放进箱子里,不带的拿衣架撑好放回衣柜里。

连领口处的蓬松凹陷都被他一点点理齐再四平八稳地一件件叠到行李箱里。

似乎这样填箱子能一起把他空落落的心给填满了。


这个季节的赛也维纳最是凉爽,慕名而来的旅客几乎要踏平整个小机场。

周围全是人,王源被王俊凯半圈在怀里往前走。

他的手臂阻隔了其他人和王源之间的碰碰撞撞,但略有洁癖的王总显然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终于,在第数不清多少只的汗津津的手臂碰触到王俊凯以后,大老板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在应激表示反抗。

“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又不是假期?!他们不用工作的吗?!”

本来以为只有剥削阶级才能在工作日出来旅游的大老板怒了。

王源只淡淡地瞥他一眼,“谁让你非挑蜜月胜地。”

王源本来建议去海上冲浪沙滩假日,王俊凯非要去传说中的暮光之城来个神与主的见证之吻。

他们俩都不信耶稣,为什么非要在教堂前接吻。

王源觉得王俊凯脑袋被驴踢了,所以小天蝎现在只觉得大老板活该。

脑袋被驴踢了的王俊凯无话反驳,但还是收紧搂着王源的手臂,一步一挪地往出口走。

王俊凯没有安排车来接送也没有订好酒店。

失去了生活助理和电子通讯设备的王总像个白痴。

王源拖着箱子跟在王俊凯后面,看他跟出租车司机商量包车服务并且讨价还价。

很明显,王总没有带够充足的钱。

或者,吝啬是所有资本家的本能。

他看他弓着身子贴在挡风玻璃前比划着手势,看到他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看到他刚刚因为人来人往的碰撞而布着零星点点别人汗渍的衬衫袖子。

王源的眼里突然变得很温柔。

一碰即碎的温柔,所以在王俊凯回头的时候,他眼里的涟漪就荡开不见了。

王源走过去,“讲价成功了?”

“没有。”王俊凯觉得自己失败极了,“我把谈判桌上的所有技巧都用了个遍人家都不为所动。”

王俊凯打开车门和后备箱,坐进车子里还是觉得不甘心,话锋一转就句句带套想把司机拐到自家公司里去。

王源只是笑。


下车到了民宿,他们从起手的第一家开始看。

房间光线很充足,布置也很温馨,打开窗还可以看到负有盛名的伊斯威大教堂。

白墙金顶,很是漂亮。

王源是挺满意的,但是王俊凯巡视了一圈房间扭头就走了。

“为什么?”王源不解,“不是挺不错的?”

“没有钢琴。”王俊凯很认真,“我要有钢琴的。”

民宿里带钢琴?

王源确定王俊凯脑袋绝对是被驴踢了。

“那我还要吉他呢你要钢琴。”

“你要吉他干什么我又不会弹。”

“那你要钢琴干什么虽然我会弹。”

“对啊。”王总觉得自己的逻辑没有什么问题,“你会弹啊。”

“那我要吉他。”

“我不管,你得给我弄吉他。”

所以最后王俊凯跑遍了整条街也没找到房间里既有钢琴又有吉他的民宿。

他只能借电话打给朋友请求他帮助他们整出一个带钢琴和吉他的房子。

朋友很爽快,然后王总出去旅游找不着地住的事笑趴了整个金融圈。

他们路上经过华人超市,王源想起来上次的那锅粥还有被王俊凯骗的报酬,当场翻脸要王俊凯认账。

王俊凯于是乖乖下车买食材准备晚上煲粥。

华人超市的老板看他气势非凡的以为是个大主顾,结果大老板东挑西拣地只买了袋米和一些姜葱蒜什么的还要讲价。

老板一口回绝,王俊凯穷追不舍。

“你莫为难我了再买个虾我给你打折啦。”

“朋友那边给我送了水产。”王俊凯笑眯眯的,“老板帮帮忙啦。”

那双桃花眼眨得老板都快陷进去了。

“行吧行吧,我看车上有人等你也不耽误你时间了。”

老板把东西都装好递给他。

“早点回去。”


事实证明,三年过去了,王俊凯的厨艺毫无进展。

王源看着那一锅疑似锅巴的不明粘稠物很是无语,收拾收拾还是准备自己来。

“不是说你朋友给你送了鱼,鱼呢?”

王俊凯蹲在客厅巨大的玻璃水缸前,用手一戳,“鱼。”

斑斓五彩的金鱼因玻璃壁的触动而四散开了,王源只想把王俊凯和他朋友卸了喂鱼。

最后好不容易整出两个菜,几乎全入了王俊凯的腹肚。

“我没有吃过,所以我吃。”

王俊凯觉得自己很讲道理,先礼后兵,渣都不剩。

王源气得洗完澡就上床睡了。

舟车劳顿的疲惫袭来,王源很快进入了梦乡,连王俊凯什么时候上的床都不知道。

半夜口渴醒来,门是虚掩的,王俊凯并不在旁边。

厅里的灯都是熄着的,厨房的门紧闭着,灯光自玻璃窗口洒出来。

王俊凯背对着他,蹲在砂锅罐前不知道在倒腾什么。

他拿着汤勺一遍一遍在搅拌着锅里的粥怕它糊掉。

王源站着看了很久,黑暗侵染他的衣袖,将他笼在光源之外。而光源之内的王俊凯披载炽烈的白日灯光,连眉目都绚烂如微笑的黎明阳光。

王源终于返身,却再没睡着。

直到王俊凯蹑手蹑脚地上床,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环抱住他。

直到他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他的脖颈上。

王源才安然地睡去。

在王俊凯的怀抱中安然地睡去。


Chapter.10

王源倒时差一向头疼。

但这一次他难得的舒舒服服地睡足了十三个小时。

对于他们这种跑business日常颠倒时差追美国股市的人来说,这样酣甜而满足的睡眠,和城市里的星星一样稀缺。

主要是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什么都不顾了。

只是纯粹地在异国他乡睡一觉。

醒来的时候王俊凯又不在他的旁边,整张大床空荡荡的,伸手过去尽是空落落的寂冷。

他一直都睡单人床,但王俊凯好像习惯了似的,总是拥着大床不放。

王源下床,悉悉窣窣地趿上拖鞋走出去,王俊凯正端着一锅粥走出来,看到他明显一怔,“起来了?本来还准备去叫你呢。”

他将砂锅粥放在桌上,又催促着王源去洗漱。

王俊凯温热的手掌贴在他的颈处,一截隔着布料,一截直腻在他的肌肤上。

江河碎裂成珠玉,珠玉又汇集成汪洋大海。

一颗一颗,全是投葬的晶莹。

王源坐回来吃粥,米粒软糯已熬至化境,蟹和虾的味道恰到好处地杂在口腔里因味蕾的刺激而爆发出来。

和那一次他带他吃的砂锅粥一模一样的味道。

王源不知道王俊凯试了多少次才试出这样的味道,也不知道在异国他乡没有王总叱咤风云的身份甚至没有正常的通讯设备他是怎么弄到的食材。

但粥是真的香甜。

沁到他的骨头里。

于是王源抬眸看王俊凯,对上他小心翼翼的期待着的眼神。

“很好吃。”

他说。

他笑。


下午王俊凯跑去租了一辆车,带王源去赛也维纳仅次伊维斯大教堂名气的Knight Road。

大老板一掷千金,包下了整条桂花树道。

浅黄的花朵杂在绿叶之下,偶尔落下来一些毛茸茸的圆粒,零零洒洒地铺满整条骑士路。

“为什么不叫桂花道?”王源踩在一瓣桂花花瓣上,看铺天盖地的浅黄。

王俊凯也学着他,一脚一瓣桂花。

“曾经有一个很落魄的王子,他的父亲是一个昏庸的君王,朝政都落到奸臣的手里,整个王国民不聊生。王子发誓,要改变这样的现状。”

“他的手下有一位骑士,发誓要效忠他。”

“骑士答应王子,他会为王子杀一百个人。每杀一个人,就在最深最蔚蓝的海岸边种一颗桂树,因为王子最喜欢浅浅的金黄色,也最喜欢辽阔的大海。”

“他帮他杀死了朝中最奸佞的宰相,帮他杀死了他不喜欢的老是与他作对的儒生。”

“骑士种了九十九棵树,而最后一次,王子要他杀死国王。”

“很遗憾,骑士死在了那一场刺杀中,因为王子不想有人知道他弑父。”

“但最后所有人发现,赛也维纳的海边一共有一百棵桂花树。骑士提前种好了那最后一棵树,因为他太了解王子,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但他依旧完成了诺言,因为他发誓他会是王子永远的骑士。”

王源低下头看骑士路上的最后一棵桂树,郁郁葱葱,桂花悠香。

他伸手扶住树干,甚至能听到这棵苍老桂树的哀鸣,或者是属于种下它的骑士的,又或者是属于看到它的王子的。

王俊凯站在它的身后,看他宽瘦的肩膀和扶在树干上的修长五指。

“王子以为骑士只会帮他杀一百个人,但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都没有所谓,因为骑士发过誓,他会是王子一辈子的骑士。”

王源感觉树干的粗糙在磨砺他的皮肤。

“可是。”

他终于组织好语言。

身后磅礴的花海,是骑士一生一世的承诺,只是王子不知道。

“骑士所说的一辈子,王子并不知道。”

王源终于转过身。

“他说会永远,可是身在皇室亲眼见过无数背叛和杀戮的从来不知道承诺是什么的王子,怎么能知道?”

王源的眼里亮莹莹的。

王俊凯抚上他的脸。

“所以骑士用了一百棵常开不败的桂花树,告诉王子什么是永远。”

他的眼里真挚得像那个用血与肉筑誓的骑士。

偏见和距离像巨大的山川河流横亘在他们中间,但王俊凯拿着最负决心、最锐利的斧和刃劈开大山阻隔河水。

因为他与他从来不是柴米油盐的日常,是心底石破天惊的巨响。

王俊凯伸手握住王源的手,“走吧,我的王子。”


一路上王源都没有说话。

他们开车跨过赛也维纳的内海,在高架桥上被秋天的风刮得两颊生疼。

王源沉默得令王俊凯害怕。

他虽然是不怎么搭理他,但从来没有这样的凝滞。

空气似乎都要腻到了一起。

王俊凯的心里乱成了一片,一会儿是骑士路上的桂花,一会儿是高架路上的风。

他只想快点回去。

终于,在拐弯下架桥的时候,王俊凯迎面撞上了一辆货车。

从来驾驶员为了保护自己都会选择左打方向盘,这是训练也是生命的本能。

但这一刻。

王俊凯选择了右打方向盘。

因为王源在他的右边。


Chapter.11

王源醒过来的时候只闻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是次氯酸钠浸在每一个角落里反反复复蒸发、发酵再蒸发最后从鼻腔直击大脑中枢的味道。

他反应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在医院里。

还想起来剧烈碰撞的天旋地转,“砰”地一声炸开的气囊,王俊凯右打的方向盘,在车载仪上流下来的血,赛也维纳的海风,还有最后一棵树上的桂花。

他的大脑钝得什么都反应不了,只由着画面一帧一帧地回放。

配着医生絮絮叨叨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

“……驾驶员还在手术中。”

“你一定是那位先生很重要的人吧。”

“从来都是左打方向盘保命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右打方向盘的。”

“他对你的爱已经超越了本能。”

“……”

王源其实不太懂,他现在全身上下都疼,明明受伤的只有半只手臂,但他哪里都疼,疼得连心跳都慢了半拍。

他的神识已经丢在赛也维纳的海岸,丢在四季不散的海风里,丢在百年不变的桂香中。

来来去去,兜兜转转。

他再也找不见了。

医院来催他交住院费和手术款,王源其实什么现金银行卡都没有带,最后还是护士递给他王俊凯的卡让他试一试。

他也没有抱什么希望,他也只是想试一试。

但941108,他刷开了。

他的生日。

最后王源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凳等手术结束,除了期间签了一份病危通知书,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握笔递到指尖的冰凉侵染全身,借满目苍凉的悲怆自心底鸣响。

所以廖佳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王源。

从来光芒委地,连太阳都舍不得在他身上少照一刻的王源,竟然这样黯淡。

如果不是走廊的灯,廖佳都将看不到他。

王源抬头看她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廖佳坐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股东大会那边出事了吗?”

还是王源先开的口。

“……你知道的,我们是一直想并掉SR的,包括王总一直……因为SR当时带走了我们的数据——就是何志宏。老王总那一代的东西,小凯是一直想拿回来的。”

“现在SR的命脉握在我们手里——他们的枫山矿场。”

“董事会建议是全股收,但是需要股东大会裁决,可是小凯他现在……”

廖佳顿了一下。

“我们不知道该不该等。”

她的眼泪都要下来,但还是克制住,尽量说得委婉。

王源动了动唇。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水,嘴唇一块一块地掉皮、裂开。

“当时我去美国收矿地,全公司都没有把握,包括他。甚至在我和美国人唇枪舌战要权值的时候,股东大会还想冻结原来的收购产终止我的行动。”

“可是俊凯当时说,给他一点时间。”

王源抬起眼。

风过祁山。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给他一点时间。”

有什么东西夺眶而出,拦也拦不住。

水自高处流,星际走平原,种子发芽了就会长大。

谁也阻止不了。

“他会醒过来的。”


王俊凯是半夜醒来的,王源就趴在他的枕边。

他伸手就能摸到他的脸,但他现在动一根指头都觉得疼,缝合处的伤口叫嚣着要他再睡过去,可他看着他,只觉得舍不得。

他皓月星辰的小王子啊,一碰就是即碎的余生无悔。

他是他心底的雪崩。

黎明快揭开晓幕的时候王源醒了,正对上那一双温柔的桃花眼。

光延蓬山万里。

王源几乎要跳起来。

“你醒了?!醒了怎么不叫我?!我去叫医生……”

王俊凯拼了全部的力气拉住他,然后“嘶”地一声皱起眉头。

“怎么了?”

王源支起手臂撑在王俊凯身上缓住了俯冲的力道。

“你是不是哪里痛……”

王俊凯微微起身吻住他的唇,落进他的眼里。

“这样就不痛了。”

辗转,厮磨,起承,转合。

他将他的辰光看进浩渺里,他将他的深情看出六合外。

“我们明天去伊斯威大教堂看日落好不好。”

“黄昏时在伊斯威接吻的恋人会相爱到世界末端。”

“我们也去好不好?”

“胡闹……”

王源刚说两个字,尾音就被王俊凯吞进吻中。

“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亲你。”

“胡……”

“我亲你了!”

光线染尽了整片天空。

“我亲了!”


Chapter.12

王源当然不会由着王俊凯胡闹。

他叫来医生给他做了一个全面检查,当他的病床前围满白大褂和白衣天使,一个个拿着一堆数据表让他测这测那的时候,他才放心地离开去买早餐。

王俊凯眼睁睁地看着他离他而去,小眼神眨巴眨巴地别提有多可怜了。

王源关门的时候王俊凯还在看着他,桃花眼温软得似乎能捧出水来。

可怜兮兮的。

然后王源直接关上了门。

冷酷无情。

王俊凯眼里的桃花十里瞬间刮成了北方万里的风,冷飕飕地直逼医护人员。

“I think I’m fine and please don’t try to let me do any medical examination.”

“Please.”

他眼睛一瞪,凶得可怕。

医护人员不敢说话。

所以王源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王俊凯躺在病床上不知道拿什么在看,整个病房清净极了。

他把装着粥的保温桶放下来,王俊凯自然扔下报表凑过来看。

他瞄了一眼,是SR的财务分析。

王源拧开保温桶的盖子,热气扑面袭来,糊了他一脸。

“廖姐走了?”

“嗯。”王俊凯动弹不得,只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他面前白皙如崭,“能并掉SR为什么不并?我让廖姐回去处理了,你别管,伤神。”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们上被告席的样子了。”

王总窝在病床上运筹帷幄,嘴里突然被塞进一口白粥。

“吃饭的时候别想别的,伤神。”

王俊凯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寡淡无味,然后瞥了眼保温桶里的白粥,瞬间不高兴了。

“我不要吃。”

王源喂他。

“难吃。”

王源喂他。

“我要吃虾蟹粥!”

王源喂他。

王俊凯把整整一桶白粥都吃完了。

吃完还意兴阑珊的,舔了舔嘴角看着王源。

呼风唤雨的王总像个小孩。

王源不理他。


等过几天王俊凯能下床,王源推他去外面透气。

医院就在伊斯威大教堂的前面,走在绿化道上可以看到教堂的尖顶和玻璃彩的窗格。

王俊凯坐在轮椅上,王源推着他。

晚秋新凉,他给他围了厚厚的毯子。银桦树的叶子一片片落下来,踩在脚底蓬松而软。这里的海风悠荡,连干枯的叶子都满载水汽。偶尔秋风袭来,是湿润而温柔的。

王俊凯絮絮叨叨的,王源就听他说。

“我们要不在赛也维纳买个房子吧,长住下来,与王子和骑士毗邻而居。等到夏天的时候我们就去海上的丛岛度假,从太平洋吹来的海风,好像也会有故乡的味道。我们可以学着野外求生那样,摘果子撘露营,晚上数星星。你见过赛也维纳的星星吗,很漂亮的。”

“等到秋天整条骑士路的桂香,我们就可以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从第一棵走到第一百棵,再从第一百棵走到第一棵。”

“哦不行,我还是觉得国内好,毕竟这里没有重庆火锅也没有广粤茶点。我记得你特别喜欢虾饺笼里正中的那块玫瑰型的软糕,每次都是我吃掉四个虾饺你只吃那个软糕。”

“还有钢琴,我在家里买了一架钢琴,订制好久了,也不可能搬过来的。”

“我有点想听你弹琴了。”

“婚礼上吧。我们到时候在冰岛办一次婚礼吧,结婚的时候都没有好好办过。我们在峭壁上办,那里可以看到世界上最好的极光。我会在极光里吻住你,我们会在漫天绚烂中交换戒指。”

“峭壁上会很冷。”王源终于开口。

“不会啊。”

“我会抱住你。”

黄昏的余光铺下来,天边的橙黄一层层染下来,整个世界温柔而安静。

“我觉得我的脚里好像掉进了什么东西。”

“哪里?”王源蹲下来,检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疑惑地抬头看王俊凯,他已倾身覆下来。

无论多少次,他的吻依旧令他心悸。

裹挟北岭的雪和南海的风,就这样满目山华地卷来。

一生一世。

像是一个满是风的黄昏里,到处都是正在下落的夕阳,飞鸟掠过水面,拍着翅膀飞走了,又落到生炊烟的烟囱屋顶,还飞到芦苇里,消失看不见了。

这样破碎温柔的人间。

王俊凯抬起眼,芦苇在他的眼里唱曲子。

“你看,我们在黄昏的伊斯威教堂前接过吻了。”

黄昏已融化尽了。

在他的眼里。

而警笛的声音显得突兀无比。

王俊凯抬眼看过去的时候才想起来——

王源没有答应。

他说的,

他一个都没有答应。


Chapter.13

轿车上的人下车之后就摘掉了警笛,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到王俊凯面前与他握手。

“很抱歉王先生,打扰了,我是中国大使馆的林数,负责保护您在赛也维纳的权益。”

他回头看了眼警车旁边的一干警务人员,深吸了口气。

“根据您最近的一系列股权操作,现在美国以垄断行为正式起诉您。因为这是跨国案件同时涉及中国市场主要命脉,我必须帮助您做无罪辩护。因为您现在的特殊情况,我们建议您采取保释再来商量后面的事。”

林数的语速很快,但王俊凯跟上了他的节奏,“收购和并股不算吧?”

“王先生,美国反垄断法规定,凡以托拉斯形式旨在垄断州际商业和贸易的任何行为都可划定为垄断。Business trust,商业信托,我想您比我了解。”

“至于您有没有,我想联邦法院是不会在乎的。SR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是吗”

托拉斯组织,企业托管。

王俊凯终于想起来是在哪里看到的这四个字了。

王源拿给他的收购合同附件。

那个他本应该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的股权比例。

而他那个时候是在干什么?

满天的花火,夺去了他的世界。

还有新疆新地和枫山矿场,谁会比他更了解他想要收掉SR的渴望。

那个晚上的风走八千里,还有一伞覆载的满场清辉。

少年的眼里只有彻骨的冷。

王俊凯看着王源。

那一双清澈而又冰冷的眸子,他看过,抚过,吻过,他给予他所能给予的全部光和热,却无法使它温柔如初见。

王俊凯伸手按上王源的额。

他还坐在轮椅上,他也单膝跪在他的面前,他们刚刚吻过世纪,他唇上的柔软还残留于他的温热之上,他还许诺他一个极光的婚礼,许诺他重庆的火锅和那块玫瑰形的糕点,还有永不谢的桂香、四季不息的海风,还有一生一世。

当时天涯咫尺。

如今咫尺天涯。

王俊凯的眼神还是这样柔,他把碎了的人间重新拼回眼里,满目疮痍。

王源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但王俊凯笑了。

“我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我也不想知道。”

他俯身吻上他的额,苍凉地穿过一季。

蝉死的八日不在夏天,北方的冬天没有大雪。

而他离开了他。

“廖佳那里会有你要的东西,你去找她吧。”

王俊凯推着滚轮向警车走去。

“再见了。”

“王源。”


廖佳给他的是一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

还有一张旧到不能再旧的纪念卡。

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

王源的字。

纪念卡已经旧到褪色,唯一残存的只有“六中”两个字。

钢琴和礼堂,教室和书本,操场和篮球,年少的热血和早晨七点正好的阳光。

记忆扑面而来。

可是没有王俊凯。

他翻书背三角函数公式的时候没有,他跑步用200米的速度冲1000米的时候没有,他阶段滑排名的时候没有,他吃早餐的时候没有,他看晚霞的时候没有,他弹肖邦的时候没有,他转笔的时候没有。

可他记得。

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

王俊凯的身形模糊地出现在脑海里,和泡腾片丢到水里升腾的气泡、猛抬眼看到的太阳光晕混在一起。

他一次又一次发给他要吃早餐的消息,一次又一次给予他的拥抱,一次又一次看他的温柔,一次又一次吻他时的山海鸣响、石破天惊。

他说会在赛也维纳买一个大房子,他们秋天看花,夏天出海,等到想念家乡的时候回国,有暖融融的重庆火锅和走十里都散不开的故居味道。他们会去冰岛看极光,会在大自然的馈赠之下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可是没有他,他也会期待冬天。

他会赚很大一笔钱,在不是太冷的地方临街买一个居室,北欧的极简风格,他会在厅里挂上他最爱的大吊灯,会用玻璃彩装饰窗格,会铺上毛茸茸的地毯,会过朝九晚五的生活,空闲的时候去钓上一天的鱼,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也会好好的,只是没有他而已。

他会成为强者,不必守候年少的孤冷。

王源翻过那张纪念卡,背面还有一行字,王俊凯写的。

第一百棵桂树。

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骑士完成了他对王子的承诺,杀死了第一百个人。

王俊凯也答应了对他的守护,任何时候发生任何事,他都可以拿着这张离婚协议置身事外。

他送他三次花火,令他欢喜人间。

他予他一世温柔,使他走向光明的热望。

但他从未向他奢求过什么。

他就这样看着他翻过大山和大海,用力劈尽每一条河流,竭力踏平每一处山丘,他想拉近和他的距离,一分一厘,一尺一丈。

他有一颗不与世俗同行的心。

可他让他听到了心跳。

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

他以为他是他揭去风霜的阳光。

可是他是他的明堂。


他想去赛也维纳看星星了。


王俊凯的律师接到王源的电话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白日春不渡,黑夜万梦星。

“我想和您商量一下王俊凯的这场官司。”

“以他配偶的身份。”


王俊凯的官司举步维艰。

英美法系的背景下案件审理和判决冗长而小心翼翼,又因为市场的主导偏向,王俊凯他们始终处于下风,王源干脆釜底抽薪,二话不说先把人送回国,然后跟这边谈股份的事。

等到他回国,已经是冬天了。

王源到北京的时候,只觉得北京真冷啊。

王俊凯派的司机在机场接他,等他上车就启动引擎,直接上了高架。

王源觉得奇怪,“不先去公司吗?”

“王总说他在六中等您。”

车道旁的国槐斑驳,和树枝上压的满重琼雪,将王源送到王俊凯的面前。

王俊凯穿一身笔挺的西装,坐在六中礼堂的钢琴前。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王源从来不知道王俊凯还会弹琴。

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流动,绕着舞台上轻柔的灯光,绘他一世涟漪。

他看到站在院子里看书种花的老去的伴侣,看到睡眼惺忪的时针停在表盘上的懒得动弹,看到远方重庆火锅上升起的氤氲,看到被阳光拥抱的棉被,看到槐花院落的此去经年,看到捧着玫瑰花的恋人,看到山海,看到过去。

看到王俊凯。

和揉碎了月亮的温柔。

王源突然觉得,昨天和受托人的谈判也没有那么枯燥无聊,早上吃的飞机早餐也没有那么难吃,一月的北京没有那么冷,他的爱情也没有那么触手不可及。

王俊凯一曲终了,站起来,向王源走过来。

“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在弹这首曲子。”

“当时我的生活一团糟,但是我看见你。”

“你阳光、干净、积极,像天使降临世间的那一抹光。”

“可是我看见你眼里的孤独,还有指尖流淌的对世界的向往。”

“我那时候就在想,我遇到了。”

“小王子里说,我的院子里有四万万朵玫瑰花,每天清晨我都会抱着一本书到我的院子里去看。花朵娇艳,阳光和煦。每当有人问我要上一朵玫瑰,我都摇摇头。直到那一天,他来了,笑吟吟地走到我面前,低下头温声问我:’看的什么书呀?’我就知道,这院子里的四万万朵玫瑰花和我都是他的了。”

“你是我的希望。”

“共赴此生的希望。”

王俊凯单膝跪下来,他的右腿还没有康复,所以隐隐作痛,但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戒指是一个月赶制的,什么点缀都没有,只是刻了他和他名字的指环。

他看着他,流转一世的温柔。

“人间本来不这么令我欣喜的,可是你来了。”

这一次没有漫天的花火,没有价值连城的钻戒,没有极光的誓言,没有年少的热血,但是王源倾身吻住了他。


这里是他的伊斯威。

骑士等到了他的王子。


——全文完——



后记:

大概用徐志摩的话来形容一下王俊凯。

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你。

再用另一句话形容一下王源。

为了你,我也有走向光明的热望,世界不会于我太寂寞。

其实山海只是想写这样苦涩、温柔而负载希望的爱情。

因为他坚持。

因为他勇敢。

也许我们都曾怯懦,或是自卑或是自傲,失去了那个手捧玫瑰花的人。

也许我们都曾怯懦,或是害怕或是其他种种,失去了那个等着我们再采一束花的人。

每个人都应该勇敢地去爱一次。

人间才这样令人欢喜。

还有其他想说的的都留在文里了——我想,你会被这样的真挚感动的。

至少我从心底喜极而泣。


重修的时候内容基本没动,只改了一些语句和错误的逻辑。

那么《山海》这个故事写到这里就真的结束了。

感谢你们与我一起感受这样动容的爱情,感谢你们的包容和喜欢。

生命是有光的。

在我熄灭以前,能够照亮你一点,就是我所有能够做的了。

我爱你,你要记得我。


祝安

2020年1月17日晚7点50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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